秘封 雙人舞


關於雙人共舞的正確跳法。
——從這個角度思考是不恰當的。
因為根據舞的種類和風土民情,會有一些不同的變化。一般而言,提到雙人舞,大抵上指的是所謂的「社交舞」,因為它簡單易學,加上具有充足的互動性,於是以一種社交的形式發展起來。
在上上個世紀最流行的那個時代,生活水準越高的國家,社交舞越是興盛,舉凡家庭聚會,或任何慶祝活動,總是和「舞會」脫離不了關係。
「舞會」。你注意到這個詞了。

——第一次和她搭上話,就是在那場「舞會」上。

你,一如出現在這個「舞會」中的每個人,深知這是一個「邀請」或「被邀請」的局。而你選擇了前者,帶著不為人知的意圖,穿過迷失的人群,逕直地來到那個人面前,像個「紳士」一樣,邀請她。

會不會跳舞無所謂,那本來就是一種表演的形式。雙人共舞的特性是能讓雙方有合理的說辭可以直視雙眼。

「是一雙讓人討厭的眼睛呢。」

在你展現了你的小本事——那雙「觀測星空能得知時間、識別月色能得知地點」的雙眼的能力之後,那個人這麼說。於是你回應:

「怎麼會呢?明明是你的眼睛比較奇怪。」

也許是嫉妒,也許是羨慕,也許是欣賞,也許是抱怨。這樣的對話在那之後就變成你們之間情話式的日常招呼——即便嚴謹如你並不會將之稱為情話——但面不改色地說出來,就你而言,輕而易舉。

——想來對方也是如此,是吧?

這樣的對話裡,不會有人認真,不會存在所謂的真心。

——怎麼可能存在?怎能存在。

那個存在的可能性,連考慮它都嫌太奢侈。

=

眼睛的事,你早已有所耳聞。

並不是物以類聚的道理,純粹是從一堂旁聽的課親身體驗到的。畢竟看得到不同世界的人,說出來的話,不會被看不到的人所理解。這樣的事你好歹也算是有相當程度的感慨。

「井蛙不可以語于海者,拘於虛也;夏蟲不可以語於冰者,篤於時也。」

許久之前一個最富有想像力的哲學家說過這樣的一段話。是以,在其他人只是保守而拘束地,討論只能存在於想像之中的世界的樣貌時,她將夢境視為現實的言論,立刻引起你的興趣。

那亦是個擁有知識和才學的女孩子,還有相當程度的個性和膽識——看看她辯駁教授的言論時,那溫和卻堅定的姿態。

下課時,當她跟你擦身而過,你禮貌性地讓道,她回以你一個點頭微笑。

那瞬間,你感覺她好像看著你,卻又好像把你看穿似的,並沒有看著你。

=

你在思考如何跳一支舞,而且要雙人共舞。
——從這個角度思考是不恰當的。因為你很快就發現到,為了跟上對方,你必須時時刻刻調整自己的步調。

對方打從一開始就沒有要配合你的意思。但幸好,那雙總是注視著夢境的雙眼,偶爾,會停留在你身上。

睜開雙眼吧,把夢境變成現實吧。

哪一種解釋?哪一種方法才好?你所能想到的最好的答案,早在一開始,就已經決定了。

=

春既去,秋又來,你踏著輕快迂迴的腳步,猶如演示一場又一場的單人的雙人共舞。
——從這個角度思考未必不恰當,只是,你一開始思考的角度就和一般人不太一樣。

也正因為如此,你們一起見證深秋之夜櫻、月面之內裏、靈峰之底、鳥船之墟、地獄之景、創世之地。

絢麗之景環繞著你,你亦於絢麗之景中與她一同迴旋,一如雙人共舞。

那個舞步你已然非常熟悉,即便閉上雙眼,騰空著手,也能自然而然地隨著不存在的旋律踏起舞步,進退得宜。

那時候,你們談論到不可思議的旅行,談論到不老不死之藥,談論物理學和精神學,談論到最遠的夢和最簡單的生活。

閒談的話語和字句、彼此相連的世界和世界,就像一支沒有終點的迴旋曲,漫無止境。

即便虛無主義侵蝕,不老不死之藥還是得吃。
只為將這支舞無限延續。

=

曲終人散時,你思考著跳一支雙人舞的正確方法。
——已經不是思考角度恰當不恰當的問題,我們會說你傻了。

你看見火,看見光。卻知道那既不是火也不是光。

——必須告訴她。

這麼想著,才想起她早已不在這個城市裡。

=

——我們其實大可讓故事在此結束。
可那一次,連續多日不眠之後的晝寢,將你久違地帶回夢裡。

你一如精疲力竭的舞者,終於因為迴旋的暈眩而倒下。再次睜開雙眼,四周明亮的景象仍是繞著你緩慢飄移。

景象的中心,是那確實看著你的金色雙眼。

「我一定是在做夢。」
「這裡本來就是睡覺的時間,晝寢的人是蓮子你喔。」

幾乎沒對上電波的答非所問。對,確實是那個人,就算是在夢裡也認得出來。

你思考著雙人舞,思考著屬於你們的那支,「○○○○○」。
掙扎著想要起身,卻發現,身體不聽使喚,動彈不得。

那雙金色的眼睛看著你,神情之中帶有一點疑惑。

太亮了。即使是單指四周這幅景象而言。
你下意識的拉低平常就習慣帶著的帽子。

「……抱歉,」掙扎了半晌,只能說出這樣的話,「能不能……讓我稍微,再待一會……」

沉默了一會。

「──可以唷,畢竟蓮子你已經好幾天沒睡了吧?」

不曉得是不是許久沒對話的緣故,你發覺自己變得生疏了,全然做不到面不改色。
帽子底下的你當然沒有睡,只能小心翼翼地隱藏,掩蓋那雙「讓人討厭」的雙眼。

帽子上方的某處是她一如往常的泰然。
那樣的泰然一如往常地讓你感到救贖。

難得重溫舊夢也好,一時的晝寢也罷。
真心存在的可能性,連考慮都太奢侈。


──雙人共舞的事,暫且就先擺在一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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