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文靈】傷痕之雨──於退治妖怪的途中(3)


許久許久以前,尚在飛花散落的那個時節。幼小的巫女曾妄憑一己之力,使勁揮舞著手中作為替代御幣的樹枝,試圖退治出現在眼前的,名為天狗的「妖怪」。

對天狗而言,那彷彿是昨天才發生的事。

幼小的巫女全然不是天狗的對手,沒有靈力附著的樹枝即使直接打在身上也不痛不癢。況且那天狗只消輕輕一蹬,就能越過巫女矮小的身軀,閃躲到她背後,將她耍得團團轉。

瞧那小小的巫女既不甘心又氣急敗壞的模樣,真是可愛極了。

天狗忍不住多作弄了她幾回,同時也是在以採訪的角度暗暗觀察,看看這未來的博麗巫女的接班人,面對像她這樣的「強敵」,能展現出多大的「本事」。

被天狗逗得繞了幾圈之後,小小的巫女不知是累了,還是放棄了,沒有再繼續追趕天狗,卻是在原地蹲了下來,並且將小臉埋藏在膝蓋之間。

與妖怪不同,人類的孩子雖然脆弱,卻具有人類特有的骨氣,他們經受不起太大的傷害,但是傷痛卻能讓他們變得更加強大。天狗也十分了解這一點,是以她只道這小小的巫女受了這一頓委屈,一時之間難免沮喪起來。正待要接近去哄她,豈料這小巫女突然使勁一躍,撲到了天狗身上。

這一著讓天狗失去平衡,跌坐在地上。她正為那巫女的聰明機智在心裡暗暗讚嘆,卻注意到更讓她驚訝的事──小小的巫女臉上全然沒有如她預想中那樣,顯露出人類特有的勝利、得意之色,卻只是專注認真地盯著她瞧,細小而稚嫩的雙手盡是往她的臉龐、帽帶、耳朵之類的地方摸索。

「──你是什麼?」那是單純而無邪的,小孩子發自內心的疑問。

「怎麼?沒見過『天狗』嗎?我是『天狗』,是很厲害的『妖怪』喔!」

「......天──狗──?」幼小的巫女認真地複誦著這個新學到的名詞,像是得到一件很罕見的寶物那般,很仔細、很珍惜似的。

──不妙。

這可真是不妙。

射命丸文自己都不敢直面那突然掠過內心的感受。

在漫長的天狗生涯裡,她腦海裡第一次產生了,想要將人類擄走的念頭。





狂風暴雨在神社外頭肆虐,讓人不禁產生一種整個屋子都在搖晃的錯覺,但那也只是錯覺。在結界的阻隔之下,無論風、雨,還是天狗,都別想在暴風雨期間穿越神社門戶。

被困在結界裡的天狗,就和竹籠裡的烏鴉一樣,插翅難飛。她只道博麗的巫女是在和她鬧著玩,卻沒想到對方竟然是認真的。

「這可該怎麼辦才好......這下子不就回不去了嗎......」從巫女手中接過毛巾時,她嘴裡還在不安地叨叨念念。

「不回去的話會有人出來尋你嗎?」

「是不會。這種程度的暴風雨對天狗來說沒有什麼大不了的,為了『任務』外出不歸也是家常便飯。若是在這種天氣遇難,反而還會成為大家的笑柄呢。」

「那就不用擔心啦。」

「那怎麼成?」

「反正出去也只是白白淋雨,怪難受的。等暴風雨過後再走也不遲。」

「可、可這裡是神社──」

「唔,我記得上次夏日慶典帶回來的酒還有剩下不少──」

「──咦?真的嗎?」

縱使還有些顧忌,留宿的事尚且算是定了案。

於是這一人一天狗便在這僅有她們二人的屋子裡忙碌起來。

首先是弄濕的衣服得換下來洗過晾乾,天狗在巫女的催促下,好不容易才肯將山岳修行者的裝束脫下,換上神社裡備用的居家服。自己那身厚重的衣服被巫女拿走了,讓她感到有些不自在,便在屋子裡謹慎地四處走動探索。

透過窗外呼嘯的風雨聲,可以想見此時的外頭肯定是一片狼藉。天狗不免想道,同行的那一群鴉天狗肯定料想不到自己會跑來博麗神社避風雨,若是如他們所期待的那樣在外頭露宿,雖然不會有大礙,卻也挺教人吃不消的。

是以她心裡不得不承認,這回著實是受到博麗巫女的照顧了。

隨後,巫女前來喚她,說是洗澡水已經準備妥當,問她要不要先洗。那天狗還在那裡客氣,惹得巫女不耐煩,於是便將她以提著衣領的姿態直拽到浴室裡去。

兩人清理了一陣,先後洗過了熱水澡,身子總算是暖和了起來。天狗這才終於鬆懈下來,於博麗的巫女面前忘卻天狗那套繁文縟節。反正平常就已經十分熟識,此時此地更無旁人,似乎也確實不用過於拘束。

正好博麗的巫女稍早買足了糧食等物資,兩人一齊簡單地弄了一頓晚餐,就著酒喫,一面閒聊,一個晚上卻也是渡過得十分愜意。

「如果今天我沒過來,你在暴風雨的晚上一個人會做些什麼啊?」

「也沒什麼事,估計早早就睡了。」

「可以看看報紙啊。」

「看報紙又看不了一個晚上,畢竟也沒什麼特別的......啊,對了──」

話說到這分上,巫女方才想起,稍早之前才聽聞了關於「烏鴉」和「傷痕學舌術」的奇聞軼事。正想著和天狗討論,話到嘴邊,卻突然猶豫了起來。

畢竟在當事人面前討論「傷害」,似乎不能算是一個適當的話題。

「怎麼了嗎?」天狗問道。

「──也沒什麼特別的......」

她終究還是將「傷痕學舌術」的傳聞說與那天狗聽,她只道這樣的街談巷議或許能為對方寫的那些新聞提供一點幫助。畢竟這類消息確實會讓人覺得「有趣」,甚或津津樂道,對於改善天狗報紙的銷售情況,也許會是一個不錯的方針。

不料天狗聽了,卻是不以為然。

「不過就是將傷害加諸他人身上,更甚者,對於帶傷報復的人予以嘲弄,這樣的題材,又怎麼會讓人覺得有趣呢?錯的不是報復他人的人,而是一開始傷害他們的那些人啊。」

「這麼說也是。」巫女並不想和天狗爭論,只想就此打住這個話題。

然而談話的氛圍確實自此變了調。雖然二人都在試圖忽略、掩飾這件事。

待到就寢的時刻,將一切收拾好,亦梳洗完畢。巫女準備了兩床被褥,讓天狗在自己身旁睡下。

夜晚風雨交加,教人一時之間難以入眠。不知為何,巫女始終覺得心神不寧。

正待她想翻身確認身邊的天狗是否已然酣睡,卻突然被一個反身壓制。

來不及反應,雙手已被非人的力量狠狠地攫住,竟使她動彈不得。

風雨的黑暗中,巫女能感受到另一場暴風雨正在屋內蓄勢待發。

看不清對方的面貌和表情,僅僅只能從耳邊因哽咽而微微顫抖的話語和紊亂的氣息察覺到負傷的徵狀:

「──好像還沒跟你說過,暴風雨什麼的,我『最討厭』了。」


巫女這才憶起,那許久許久之前。

那飛花散落的美好季節,正是被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風雨終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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